山叶口日记(27)

　　  9月3日，星期五，晴，凉爽。

　　初秋的日子真好。山叶口的核桃熟了！村民们纷纷拿着大长竹竿打核桃。早上，60岁的曹福林爬到村东头一口古井旁边十余米高的大核桃树树尖处，站在胳膊粗细的树杈上，边仔细寻觅边挥舞着竹竿用力打核桃。核桃带着轻微短暂的呼啸声掉在水泥地上，掉在草丛里，掉在刺梅花丛里，掉在古井井沿上，发出“啪啪”的钝响。偶尔有一个掉在人头上、身上，会砸得人生疼。熟透的核桃外面的青皮会摔破，薄薄的壳甚至也会摔裂，而没有完全熟透的核桃落在地上青皮会毫发无损。我也拿了竹竿帮曹福林打核桃，虽然眼睛近视，但细心搜寻，仍打下了百余个，感到满心欢喜。打核桃时，树叶和细小的树枝也不免被打下来，收获累累果实的核桃树，枝叶每年都要忍受一次疼痛。这株百余年的大核桃树是曹福林用一株大杏树换来的。前些年村里修路，砍了他家一株盛年期的杏树，作为补偿，曹福林拥有了这株核桃树。他告诉我，今年产量能达二三十公斤，时价每公斤20元，能卖几百元钱。

　　我喜欢帮村民们打核桃，也乐意帮他们剥青皮，再把壳洗得干干净净。村里共有千余株核桃树，其中结果的有五六百株，总产量约有1万公斤，可为村民增收20余万元。玄士军家是山叶口村核桃树种植大户，目前有盛年期的核桃树六七十株。他家的院子里堆满了青核桃，我有时去他家，帮着用小刀往下刮青皮。核桃青皮色素沉着，刮几个就会把人的手指染黄，进而染黑。玄士军妻子曹桂香的双手都染成了乌黑色，她告诉我，得用一个来月的时间才能把染黑的手洗出本色来。曹桂香说，种核桃树效益来得慢，村里有句老话，爷爷种树，孙子吃核桃，就是形容核桃树结果得用很长时间。随着品种的改进，现在核桃结果时间已经从10余年缩短为3年左右，但小树不能任它结果，不然会累伤的。现在她家处于盛果期的树，大都是10年前种的。当年她就是看准了核桃虽然收益慢但是价格好的前景，毅然种了数十株核桃树。漫长的10年后，她终于尝到甜头，现在她家每年靠核桃可以收入至少1万元钱。她还告诉我种核桃的诀窍，带着青皮的核桃直接下种就可以，干核桃要浸泡六七天才能下种。此外，带着核桃的青皮不能咬，不然嘴唇会肿的。除玄士军家之外，其他村民大都有一两株到三五株核桃树，打下来的核桃主要自己吃，或送给亲朋。今年游客多，对新鲜核桃的需求量增大，一些村民就把自家产的核桃洗净晒干后拿到村委会东侧小市场上叫卖，也可以小赚一笔。

　　上山，结识一个喜欢古代玄学的老先生。偶尔提起3岁丧父的往事，这位70岁的老人依然眼圈发红，落下泪来。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眼泪，我一时无语，唯觉天下一个“情”字真是至珍至贵。他说他后来组织几个人给村民刷房，对那些孤儿寡母困难家庭总是少收费，甚至不收费。

　　结识村里绘画行家玄振德。玄大叔69岁，是玄士军的父亲，右眼有眼疾。玄大叔年少时即喜欢画画儿，一次偶然在亲戚家见到8册介子园画谱，爱不释手，亲戚见他是真喜欢，就送了4册给他。此后他潜心习画，达到废寝忘食的痴迷程度。破“四旧”时，他心爱的画谱被抄走了，直到现在他还倍觉痛惜。可是一个庄稼人，画得一手好画又能怎样呢，人首先得生存啊！玄振德一度放弃了爱好，一心在生产队里务农，维持家计。改革开放后，农家流行给房屋糊顶棚，玄振德的才艺有了用武之地。他和几个村民一起包活儿为附近各村爱美的村民糊顶棚，他负责画画儿，其他人负责糊，生意曾经一度红火。他最擅长画花鸟山水，而农户最喜爱的也是花鸟山水，玄振德的画于是走俏市场，名声也一度闻于乡里。后来不流行糊顶棚了，玄振德也就闲了下来。我问他是否还保存着画笔等物，他说啥也没有了，早就不画了。他现在时常拿着扫帚，认真负责地为村里清扫卫生。那把扫帚，可是他的又一根画笔么？他在画一幅无形无迹的人生图画么？同样是有天赋的人，顾长卫电影《立春》中的王彩玲一心梦想着去巴黎演唱自己擅长的意大利歌剧，梦想破灭后，她只好默默咀嚼自己的悲剧；而玄振德没有这么宏大的梦想，他只是喜欢画画，如果画画可以谋生，那他就非常知足了，他平凡的人生有遗憾，却算不上悲剧。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其实像极了玄振德的经历，有遗憾，但并非悲剧。我们没有过于剧烈尖锐的剧情冲突，注定只是一个平缓无奇的故事。而我，喜欢这样的平缓无奇。（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