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23)

　　  7月18日，星期日，晴，极热。

　　早上给妻子发了条短信：我想从头到尾做一次导游，看能不能挣点小费。妻子回：别让人看不起。首先我承认，眼看着杨翠华大婶她们整天忙忙碌碌地挣钱，我的内心也起了波澜。难道我就不能靠自己的本领挣点“外财”么？我当过老师，也会讲解，可以尝试做一个导游啊。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动机，我也想有意识地向自己僵化古板的生活模式发起攻击，尝试解构一些东西，吸纳一些东西，在扬弃的基础上，不断地修缮拓宽自己的内心世界。但怎样开始呢？这是我需要克服的第一个心理屏障。先问游客是否需要导游？然后谈价钱？那么要多少钱合适呢，10元，20元，让游客看着赏？边心神不定地想着这些问题，边上了山。

　　正巧碰上一家四口上山，我于是装成与他们同行的样子，倾其所有，一丝不苟地为他们讲解沿途景点。这一家四口是比我小几岁的雷先生、雷先生的夫人、岳母和儿子。全部景点走下来，用了两个半小时，我口干舌燥，还不停地帮他们照相，但坚持不喝雷先生的一口水，我暗自用职业导游的行为准则来要求自己。有了我的讲解，雷先生一家人玩得很是尽兴，雷先生也和我成了非常投缘的朋友，走到后来两人交谈甚为深入，从教育孩子到孝敬父母到最近读的古籍，我们的许多人生理念都很相近，有一见如故之感。我们还开掘出一个新的景点呢——沿劲松长廊西行半公里左右有一株松树，我们走到它下面，突然感觉凉风习习，如进了开着空调的房子里。我们几个人试了好几次，每个人都是这个感觉，想必是特殊的地理环境造成的吧，我们给此树命名“空调松”。但我的内心一直在挣扎。越临近下山，我思想斗争越激烈，到底该怎么办？雷先生已经非常真诚地提出中午请我吃饭，我是去吃饭还是主动提出要一点小费？我毕竟付出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而且带雷先生一家走了一条其他游客不常走的非常美丽的山路，还不停地为他们讲解呢。可问题是，人家并没有请我当导游啊，事先我也没提收小费的事啊，一切都是自愿做的。如果最后提出小费的事，是否有诱人消费的欺诈嫌疑呢？

　　5个人吃顿午饭，加上酒水，至少也得100多元钱吧，我只要获得我的那一份钱，应该并不过分，也不丢人吧。讲完压轴的最后一个景点，我鼓足勇气，有点语无伦次地对雷先生说：“我不去和你们一起吃午饭，你给我(此处停顿了一秒钟)10块钱吧。因为早上我和我妻子打赌，我要用自己的劳动来挣点小费。”说这些话时，我目光游移，没敢瞅雷先生的眼睛。话说出来后，觉得有点尴尬，又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又觉得自已的要求毫不过分，甚至觉得自己本来应该要20元——150分钟的劳动啊，难道不值20元吗？雷先生肯定觉得有点意外，也有点尴尬，但他笑了，掏出10块钱递给我，故作轻松地说：讲这么半天才要10块钱啊。我接过钱，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把这10元钱小心翼翼地收好，暗暗掂量自己付出与收获是否平衡，思考诸多伦理道德领域与商品经济领域的命题，一时之间思维混乱，理不出清晰的头绪。雷先生一家人会怎样看我呢？也许雷先生在途中本来很尊重我，但我最后的举动令他感觉很失望吧。这次体验，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又将具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突破自我的局限，拓展自己的生命疆域，邂逅雷先生一家只是一个契机，给了我一种超越自己的可能性。我宁肯剖析自己，而不愿去剖析别人，因为觉得达到人格圣境的人才可以去剖析、评价、批判别人，而我自己远未抵达人格的圣境，所以没有资格。

　　我想继续挑战自己，于是下午再次来到山坡上，边和村里卖饮料的姑娘聊天，边不停地问上山的游客：“你好，需要导游吗？”我没有招揽到一份生意，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问问我价钱。有人对我的话置之不理，有人微笑着摇摇头，也有人表示出厌恶之情，挑衅般径直走到我眼前，问我是哪里人，又问我大五里村的别名叫啥。我答不上来，他轻蔑地说：我在大五里生活了半辈子，你才来几天，还想给我当导游？他的话充满火药味，很令我难堪，但我并不恨他，相反我很感激他。因为他让我懂得，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喝过一点墨水就自以为是，动不动就想做别人的导师。

　　晚上，去村民李宝真家拜访来山叶口进行社会实践的唐山师院经济管理系的9位师生，大家一起去村广场上唱卡拉OK。这些年轻人给小小山村的夜晚带来了无限活力，他们与十几个孩子手拉手，一首接一首，不知疲倦地唱着那些经典的歌曲。伍思凯的《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中有一句是“我的世界雨下个不停”，张学友的《吻别》中有一句是“我的世界开始下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小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兵荒马乱抑或太平昌盛，也只有自己最清楚。这是个平常的日子，但也肯定是我的世界里比较重要的一天，因为我努力来开拓了自己生命的疆域。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