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30)

　　  9月7日，星期二，晴。

　　山叶口的村民待我都非常好。我去玄志大叔家串门，正赶上大婶郁桂英坐在大门口摘红小豆豆角。我对于农作物有种发自骨子的亲近感，于是也坐在小板凳上边帮她摘豆角边聊天。大婶坚持拿了小篮子爬上梯子，到了房顶，给我盛了满满一篮子晒干的核桃和新打的大红枣。我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吃了两个红枣。但临走时，大婶非让我带几个核桃，我疾步走到大门口，大婶追到大门口，却之不恭，我装了4个核桃，心中满溢着感动离开。李白在《宿五松山下荀媪家》中写道：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漂母”用的是《史记》中“淮阴侯列传”的典故：韩信年轻时很穷困，在淮阴城下钓鱼，一个正在漂洗丝絮的老妈妈见他饥饿，便拿饭给他吃。后来韩信被刘邦封为楚王，送给“漂母”千金以示感谢。大婶如此热情地款待我，也真的令我过意不去，因为无法报答她，便觉得受之有愧。虽说人际交往中不必过于拘谨，有时随意一些，效果反而更佳。但我还是以为，一些情义，先须在理论上说服自己，才能受之坦然。

　　去曹福林大叔家串门，在他家西厢房里发现一架完好无损的旧织布机。这台织布机与杂物堆放在一起，由于被弃置太久，露在外面的织布机架子上落满尘埃，但由于木质坚硬，架子的棱角依然分明，并无磨损。

　　看着这台半遮半掩的老织布机，从前背诵过的诸多诗词名句争先恐后涌入脑海：《木兰辞》中之“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孔雀东南飞》中之“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古诗十九首》之“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这几首古诗中关于织布女子的描写，或因家事国事而忧愁，或因婆媳关系而悲苦，或因终日相思而哭泣，读来令人伤感。而我儿时关于织布机的记忆却是美好而安宁的。我母亲的姥姥家里也有一台织布机。我四五岁时，随母亲去她姥姥家，母亲坐在织布机前织布，我就在一边观看。我是个非常安静的孩子，单调的机杼声并不能令我烦躁，只是静静地观看母亲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投掷梭子。窗外日影暗移，不知不觉间，35载春秋已成过往，而母亲织布的情景，隔了迷茫的岁月烟尘，却依旧宛在目前。大约5年前，有一次回老家，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我坐在炕上与父母聊天，不知为何问起了他们“谈恋爱”的细节。母亲说，结婚前她与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父亲去她们村办事时两人在村口相遇；另一次，便是母亲去她姥姥家织布时，父亲正好也去她姥姥家找自己的伙伴玩，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赶紧闪开了目光。那时两人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在两个年轻人目光交汇的刹那，人世间一段故事已经拉开了帷幕。而我，便是这段故事中的一个主角。每个人都是主角，亦是配角。母亲当年织的行李皮儿，至今还铺在我家几个褥子下面使用着。日月如梭，时光漫延，母亲用过的那架织布机早已没有踪影，往事遥迢，人何以堪。

　　曹福林的妻子孟繁银告诉我，这架织布机已经弃置了30多年，机身虽然完好，但梭子已经找不到了。我建议她把老织布机擦拭干净，再想办法做两个梭子，然后买些棉线，将机子摆到游客必经的后门口，请感兴趣的游客进行试织。这样既可以收些小费，还可以把他们织出来的布卖给他们，再怎么着一天也能挣个三五十元钱。孟繁银对此似乎没有太大的自信。但我坚信，肯定有不少游客对古老的织布技艺感兴趣，并愿意试着织一下。这个由封闭走向开放的小山村，商机无限！

　　午后访问了山叶口村一位来自贵州的心灵手巧的媳妇。她叫徐书娥，33岁。她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跌进火堆里，双手被严重烧伤。但即使这样，要强的徐书娥并没有向命运低头，她用残疾的双手做饭、缝衣服、纳鞋底、织毛衣，能够干各种农活，甚至还能爬到十余米高的核桃树上打核桃。我去她家时，她刚刚给7岁的儿子做好午饭，伺候完孩子吃饭，便坐在炕的里面，背对着我默默吃饭。我意识到她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的双手，于是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后，匆匆起身告辞。是啊，不要轻易去揭开别人的伤疤，不要以为你动机端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碰触别人内心深处不愿示人的情感。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以后永远也不会问你为什么。（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