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22)
7月17日,星期六,晴。
来山叶口快两个月了,头一次完完整整地从村南走到村北,观察村中高低错落的民居。山叶口现在共有四种房,分别是旧瓦房、旧平房、新瓦房和二层小楼。大略数了数,旧瓦房40余处,旧平房10余处,新瓦房50余处,二层小楼10余处。我对旧瓦房尤其感兴趣,因为它们承载着这个小山村过往的岁月,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村民玄辉家的瓦房已经有60余年的历史,灰瓦虽然已经很老了,但经过雨水冲刷,却显得格外干净,像洗得极干净的旧衣服,虽然旧,却充满了内在的高贵气质,令人尊敬,不敢小觑;室内新吊了顶、刷了墙,也是干净的——一个穿着质朴的人,却可以不断丰富内心世界,使之持续呈现向善向上的新气象,是多么美好的境界!老房过道屋东侧北墙上凹进去一个小小的祖宗窑,每年除夕,玄辉的妻子王桂华会端来一碗饺子放在祖宗窑里。除了敬畏之情,仪式有时更多地还有温馨善良的象征意义,是对飘忽人生的一种自我肯定。石砌的北院墙上长满了鲜润的青苔,驻足凝眸,有时空苍茫、人事遥迢之感。
村子西北角有两处老瓦房,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瓦棱上已经长出茂盛的青草。这是全村仅有的两处坐西朝东的民宅,是当年依山势而建的,缺点是正午时室内反而没有阳光。而谁又会想到,几十年前,这里也曾是村里比较气派的房子呢!40余处旧瓦房中有10余处早已无人居住,院子里荒草丛生,房顶也大都倾颓,所以虽然院中大都长着枝叶繁茂的枣树、杏树或核桃树,有瓜果飘香的意味,但整体看上去仍是恍然似聊斋之境。我流连在崭新惹眼的二层楼与陈旧废弃的老瓦房之间,联想到村中一些家族几十年来荣辱兴衰的变迁,只觉繁华与荒凉,富贵与困窘,从来就是相生相伴的,亦是可以互相转换的。30年河东,30年河西,头脑灵活、勤劳工作者大多会过上富裕生活,但亦有时运之别,一些事,强求不得。古籍中说:无一物可以执取。有时确是如此。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时运终究是变幻无常的东西,我们总须努力上进,其余的,由它去吧。通过这次行走,我更加意识到,自己对山叶口的了解还非常不够,连表象的感觉都不完整,更不用说对肌理与气质的理性认知了。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开此地,恐怕同样会有这样的遗憾。对一个村庄的了解是如此不易,了解一个人,包括自己,其实也同样艰难。人生充满了遗憾。
上午,房东杨翠华大婶的二女儿秀娟从迁安城里回到老家。秀娟在迁安评剧团工作,攻青衣、彩旦和老旦。这次来,她带来了一个MP3,上面有她演唱的《杨八姐游春》中佘老太君的一段唱腔。我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唱的是杨家父兄忠心报国战死沙场以及奸臣潘仁美有意陷害杨家的故事。我对评剧很外行,只觉秀娟的嗓音宽厚深郁,腔调时而悲愤,时而凄怆,唱得非常到位。在人生的舞台上,每个人适合扮演什么角色,有时是命中注定的吧。毕竟对各种角色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天才演员是极少极少的。所以,我们只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演好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哪怕是没有一句台词的小角色,也要尽全力演好。唯其如此,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成全自己,也会最大限度地得到世人的认可与尊重。
更多的村民们也行动起来了。玄纪大叔开始收拾屋子、刷墙、修水冲厕所;村中心一家商店正式开业了;村北头有村民在装修小楼,准备接待住宿的游客;另有村民则准备在批好的宅基地上建旅馆,而且每个房间内都安装水冲厕所和洗浴室——我在村子里行走,时常碰到村民们坐在大门口,三三两两地议论如何把握景区开发的商机做点事儿。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房东杨翠华一家直到晚上9点半才开始吃晚饭,他们每天推着沉重的三轮车到半山腰卖饮料和小食品,杨翠华还要变着花样儿给七八个木匠做一日三餐,一家人都实在太累了。我刚来山叶口的时候,杨翠华大婶儿还有空儿在大门口聊天、玩牌,现在她每天要骑着电动车跑大五里进货、买菜,根本就没有时间闲聊天了。我其实非常喜欢这种忙碌的生活,就怕村民们说我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游手好闲。说直白些,有时我真的非常懒散,总想把当天要完成的任务往后拖,但一想起杨翠华大婶,63岁了,还这么风风火火地工作,每每会振奋起来。我才39岁,又有什么理由懈怠拖沓呢?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