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勤俭与父亲的善良

　　专稿 初夏的一天，独自开车回老家。乡间水泥路的两旁，开满了成片的野花，黄的是苦菜花，另一种淡紫色的花，我不知道名字，却惊叹于她们恢宏的气势—每一大片花带，有十余米长，三四米宽，真如一大块锦绣铺在田野里，随风微微起伏，似乎要飞舞起来。

　　父母都不在家，我准备从前门进屋，习惯性地摘下那把挂在门楣上的形同虚设的老铁锁，突然发现钩两扇木门的铁钩子上接了一段布条。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因为母亲的腰更弯了，即使踮起脚来，她也无法够到门楣上的铁环，无法把铁钩子挂在铁环上了，于是只好在铁钩子上又接了一段布条。

　　看着这段布条，我不禁悲从中来。一扭头，我看见铁丝上晾着几件新洗的滴着水的衣服。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次我回老家，发现外面用来晾衣服的铁丝变低了，松松垮垮地横亘于正房门楣与厢房的一根椽子之间。动手能力很差的我，一时心血来潮，自作聪明地找出钳子，费了很大劲儿，又把铁丝勒紧了。正当我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时，母亲从里屋出来，抬头看见被我勒紧的铁丝，苦笑了一声，对我说：“盛东啊，你快把铁丝放下来吧，那么高，我够不着。”在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意识到，母亲的腰身早已不再挺拔，可我还在拿自己的身高来定标准拉紧铁丝，给母亲帮倒忙，我这个儿子，是多么不称职啊！

　　就在我站在门前发呆的时候，母亲回家了。我看见她伛偻着身子，从前门口抱了一堆柴火，缓慢地向前走着，银发在风中凌乱地飘飞着，心里更疼了。我劝母亲不要再烧柴了，用煤气灶做午饭多省事，可母亲坚持说：“那些柴火不烧都撂烂了，忒可惜。”母亲见我拿回家两大包旧衣服，就开始整理起来。她找出一件我妻子曾经穿过的深蓝色旧毛衣，把快掉的扣子缝好，穿在身上试了试，决定把帽子去掉，秋天后她自己穿。

　　一会儿，父亲也回了家。他把姐夫拿回家的医疗费用的单据交给我，让我去肇事孩子的家里一趟，把单据给他父母，好让他们知道这次治疗到底花了多少钱，我们没瞎说。

　　事情是这样的：过年前几天，村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用仿真枪近距离打中父亲的左眼睛，塑料子弹正打中瞳孔。这一枪导致父亲受了很大罪，他的左眼一度失明，什么也看不见。我还记得78岁高龄的父亲在眼科医院准备做手术时，疼得边大声哭叫“我的妈呀”，边用头撞墙的情形。手术后，虽然疼痛感减轻了，但父亲的视力却受到了严重影响，左眼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十几厘米以内的东西，而且右眼也受了牵连，视力明显下降。虽然受了这么大的苦，但治疗期间父亲一直叮嘱我：“那个孩子家里生活也不富裕，尽可能咱们自己花钱治。”

　　事情发生后，很多朋友劝我给父亲做法医鉴定，及时收集证据，为将来对簿公堂做好充分的准备。但我和姐姐、姐夫尊重父亲的意见，未做法医鉴定，而且自己垫付了不少钱来治疗。这次回乡，父亲派我去那个孩子家之前，再次叮嘱我：“咱们自己花的钱咱们认了，别管他们家要了。”我明白父亲的心，郑重地点点头。我承认，父亲的宽宏大量是我所不及的，但我决心按照父亲的意思办，于是在路上我一再提醒自己：到了孩子家千万不能生气，千万不能发生争吵甚至冲突，“忍”字为先，把治疗经过简单介绍一下就离开，绝不多说一句话。

　　我做到了这一点。同时，我也更加钦佩父亲的心胸宽广，更加理解了雨果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最宽阔的东西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

　　返回市里的时候，我再次看到路边那成片开放的、朴素却生机勃勃的野花。我觉得它们有点像我的父亲和母亲，朴素，生活在恶劣环境中，内心世界却生机勃勃，永远持守着人类社会中的那些美德。是的，母亲的勤劳与节俭，父亲的宽容与善良，是我此生最宝贵的财富！

　　记者 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