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失去半个父亲
那天中午,两次从噩梦中惊醒,牙把舌头都咬出了血。之后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爸傻了,咋办啊?”
那天早上,刚刚下过一场春雪,父亲去院子里扫雪时,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邻居把他搀进屋里后,他就越来越“傻”,烟卷不上,好不容易卷上了,却一直举着而不点,别人和他说话,他像没听见一样,坐在炕上只是发呆。到后来,甚至往炕上、衣服上吐痰……
接到母亲的电话,平静了半分钟后,趁爱人不在眼前,我的泪一下子就流淌出来。我知道类似的一幕迟早会发生,但当事情真的来到时,在情感上我还是无法接受。
爱人怕我开车注意力不集中,决定自己来开。车子奔驰在唐港高速上,初春尚未发芽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闪去,如一幕幕与父亲有关的往事从眼前闪过。
父亲属鼠,77岁了,整整比我大36岁。年少时他爱好广泛,篮球打得好,口琴和箫也会吹,学习尤其好,高小毕业后本来考上了唐山铁路学校,但由于接到通知书迟了,到唐山报到时他那个名额已经被人顶替,他又不知申诉,只好无可奈何地回了滦南老家。
务了一段农后,他学了铸铁技术,去大公社修造厂工作,本来快转为正式工了,却因看不惯领导的作派而辞职;后来小公社成立修造站,他又被请去当铸铁师傅,一干就是30年。其间他的脚两次被铁水烫伤。
关于父亲最多的记忆,是我们爷俩儿一起去干农活。他教我怎样点种、锄草、收割……父亲的耐性是我所不具备的,到了田间,我总是瞅着庄稼发愁,干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但父亲却可以弯着腰默默地一直干下去,中间很少休息。秋收后种小麦时,他总是负责点种,我们几家共三四十亩地的麦种,由他一把一把地撒在田野里,其劳动强度之大可想而知。每天收工后,他的右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但他从来不向别人说起他的累。
父亲喜欢看书读报,夏夜我和小伙伴儿们常常央求他给我们讲故事;他为人热情,经常帮乡亲们修农具;他恬退隐忍,从前的邻居垛麦秸总是占我家一些地方,他总是一笑了之……
这样想着,我的泪又下来了。回到家,父亲刚刚输完液,神智还算清醒,只是目光有些呆滞。我们决定送他去县医院检查,他先是不肯去,后来答应去,却已经无法走动了。我们把他抬进车,他显然非常难受,嘴有点歪,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我坐在他身边,搂着他,希望他能舒服一点。他的神智又有点不清了,又开始四处吐痰,就是不往我递到他嘴边的纸上吐。
到了县医院,他已经完全不能动,连做CT都是我们把他抬到仪器上去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是轻度脑栓塞,左脑栓塞,右半身几乎无法行动,舌头都歪了。然后,住院,输液,整整输了一晚上的液,我和姐姐守在他身边,忧心如焚。
一连输了8天的液,父亲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可以流畅地说话了,右侧手脚也可以活动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得到医生许可后,我们回到了老家简陋破旧的房子里。他的身体虽然虚弱,但还是让我帮他给院子里新长出来的韭菜、菠菜、小葱和芍药花浇了水,把一大盆水仙移栽到更合适的地方。
我们爷俩儿在院子里坐着聊天,聊村东头的大沙坨,聊滦河发大水的情景,聊一件件陈年旧事。夕阳一点点下沉,鸟鹊在房西白杨树上啁啾不已,熏风忽至,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失去亲爱的半个父亲。
好好珍惜吧,我告诉自己。
(记者杨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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